第二节
他立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居然笑了出来,那种笑是所有人都板着脸而独独她欠扁地笑了,她本想忍住的,可看到他脸上还有衣服上都是金黄色的油漆,很滑稽的样子,英俊的脸成了金色的大花猫。
苏绿走上前,直面他,仰起脸说:“我已经十六岁了,我不是童工,再说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还要怎样,要不我自泼一桶给你解气。”苏绿说着就提起脚边的一桶油漆。
这支录音笔,苏绿每天都带在身边,里面装着她和方卓昂的那一年。那年他们还在一起,她习惯录下每天中的十分钟。她给这些录音编上日期,再给这个日子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他离开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年每一天的录音,不吃不喝,整整听了两天三夜。
“就像一道闪电,霹雳而来,光芒四射照亮你,你发现我无比美好,不再是过去那个只给你负担的小麻烦,我也可以成为你的依靠,老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如果我爱你,只要知道你在那里,知道你健康,知道这份感情没有增加负累,知道能在某一日见到你,就可以了。如果我爱你,就按照你认为安全舒服的方式,拥有你。
他垂着头,手背上青色的筋很清晰。
他似乎没有说一句话,她想难道他被砸晕了脑袋了吗?
哭过,然后微笑。
徐多美老爸的朋友就是这个装修队的队长。
他从游泳池往别墅里走,走到和她所在的位置快要垂直的地方,她看不清他的脸,想要寻找一个更好的角度来“欣赏”他,于是她只顾着赏心悦目,脚踩到一块翘起和*图*书的木板,踉跄了一下,手中的一桶油漆从手中滑落,一滴不剩地泼了下去。
她内心里藏着一个雪人,倘若一个人的心房也有四季,也有阴晴雨雪,那么她的心里一直都是冬天,在下着雪,雪人越来越大,最后,充满了她的世界,她无法温暖自己,强颜欢笑,总是在笑,不是说爱笑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吗?
她心想:你才缺心眼,我是没心眼,不就是泼了点油漆,至于嘛。
她说,可是老爸,我舍不得。
苏绿又紧张又害怕,她真希望那一刻可以变成苍蝇或者蚊子飞走。
“苏绿,不是说我爱你,我就要和你在一起,爱有很多方式,我从未停止对你的关心。”
当她听到楼梯传来几个人上楼的声音,她想完了完了,直接来了,怎么办,她硬着头皮想,死就死吧,大不了自己再泼自己一次油漆,算是扯平了。
他并不想动摇。
苏绿抬手擦了擦脸,转过脸小声说:“对不起,我无心的。”
“我不要关心,我要在一起。你一定是把我们的过去都忘了,可录音笔都记得,我们真的相爱过,与年龄,阅历,身份都没有关系,不是吗?”苏绿关上录音笔,望着方卓昂,她多期望他可以向从前那样,宠溺她,只要她提出来的要求,他从来都不会不答应。
两年前,他在南京开了一家装潢设计工作室,工作室的规模不是很大,底下员工十来个人,他将多年积蓄全部投资进去,那是他创业最艰难的时刻。
客厅布局十分俗气,全部以金碧辉煌为主打风格,总之是越显得富贵越好,恨不得用金箔来做壁纸。
艾细细是她最好的朋友,是那种好到可以为彼此两肋插刀的发小。
苏绿记得那晚在天桥上,他们看见一对情侣在吵架,对骂着脏话,吵得很凶,彼此用刻薄恶毒的话语咒骂着对方。她就笑了起来,她说我多想像那个女人一样,对你破口大骂,诅咒你离开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就算你娶了别的女人,你们会不孕不育半路夫妻……
“可是苏绿,我们的人生是不一样的,我比你大十二岁,我们在一起不可能有好的结局,我希望我的妻子是成熟体贴的女人,而你也应该找一个青年才俊做男朋友。”他说。
他说:如果你嫁给一个很爱很爱你的男人,我会考虑给我的女婿压岁钱,也包括你的嫁妆,我会发自内心无比真诚地祝福你,祝你幸福。
糟了,这次闯祸了,方经理,他一定是个严肃的家伙。
0.01秒后,她听到了油漆桶落在地上的声音,她吓坏了,躲在阳台角落里,祈祷油漆千万不要洒到他身上,否则这次一定要失去这难得的挣钱机会,这可是艾细细请徐多美那个胖妞吃了一个星期的冰激凌才换来的工作啊。
他第一次见到她,脑海里竟跳出这么一长串的形容词。
初见时,他正监督着装修队的施工情况,她踮着脚在二楼阳台上刷护栏的油漆,她正计划着做完这个暑假,她可以拿着这笔钱交学费,剩下的可以给艾细细买一份生日礼物。
只是蒋森那种高富帅,所有的发型都只能凸出不成熟和跋扈。
“那我死在你前面怎么办,你比我小这么多,谁照顾你?”
过了数分钟,她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假装刚睡着的样子,伸了一个大懒腰,腰间挂着的一支录音笔露了出来。
“十二岁算什么,就算是二十岁,二百岁,二千岁,我还是要和你在一起。”她坚定地说,一点犹豫都没有。
他将车停靠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她凝望着他的每一根发丝,这个男人让她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心疼,她有多么不舍,好像注定这个男人是她一生一世唯一爱的人。
“方经理,别生气,她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我看她勤快又是我朋友女儿的同学,所以就留在队里打打小活,这孩子缺心眼。”队长哈腰道歉着,低头间还在对苏绿使眼色暗示她赶紧道歉。
方卓昂穿着浅蓝色衬衣,黑色西裤,在一楼和装修队的队长叮嘱着材料不能偷工减料,他略有沙哑的嗓音,连续辛苦几日,他有些疲惫,却仍处处仔细查看,很认真负责。
她听着他说话,觉得他很沉稳,也很儒雅,很有设计师建筑师的气质,她停止了手中的工作,一只手拎着油漆桶,一只手握着油漆刷柄。
不笑会死吗!当看到队长朝她直瞪眼时,她掐了一下自己,故作正经地站在一旁,努力抑制住笑容,强忍不笑真的好难过啊。
“好。”他靠在车座上,内心挣扎。
苏绿打开录音笔,播放的那一段录音是一年前在南京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她笑笑说:谢谢你,老爸。
“老大,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吗?你还记得吗?我都记得,从没忘过。你叫我小绿叶,你总说我的小绿叶什么时候长成一株小树呀,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可以爱你了,别的女人能做的事,我都可以做得更好。你别说我还年纪小,你真的,能忘得掉那一年吗?”苏绿的话,勾起了两个人过往的记忆。
她站在二楼阳台上悄悄地看他,只能看清他的侧脸,他肤色特别好,令人看着就舒服,并不白净,属于看起来就有安全感的肤色,很有男人味。她在想,他的刘海是在哪里剪的,把他的侧脸衬托得这么好看,如果蒋森留这样的发型,应该也蛮帅的,或许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会喜欢上蒋森。
她说:你真的做我一辈子的老爸,看着我嫁给别人,还给我准备嫁妆吗?
他说,听起来也不错,可以啊,来吧。
苏绿说:“你不爱我了吗,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千里迢迢来北京,就是奔你而来。”
方卓昂转身批评起了队长:“你是怎么管理的,让未成年人来做童工吗,这里是装修现场,不是幼儿园,要是油漆泼到顾客的身上,你怎么交待。”
她的笑容倒把他迷得有些糊涂了,他看到的是一个长发歪扎垂在肩上,大眼睛白皮肤,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白T恤,蓝色牛仔背带裤,鼻尖上沾着一闪一闪的金色油漆,特天真特无邪的女孩子。
她像一个小天使,又来到了他身边,搅乱了他的心。即使是一年多没见,可这一年来他每天都会像吃饭睡觉一样习惯想她,看到路边从背后看起来像她的女孩子,他总是要减缓车速,看看清楚。
苏绿拎着一桶金色油漆粉刷着栏杆,鼻尖和下巴上都沾到了油漆,她戴着绿色的小帽子,穿着牛仔背带裤,哼着歌谣刷着油漆。
他的公司签到的第一笔装修单子,是装修一个拆迁暴发户新迁的别墅,顾客要求很严格,容不得一点瑕疵,对方不懂装修设计,还偏爱指手划脚,很是挑剔。
“不许你胡说,你不会死在我前面。就算会,那我们的孩子会照顾我,你不用担心我会随你一起死,我会活得好好的,老头子。”她抱着他的胳膊,闭上了眼睛,说:“老大,不要说话,此刻,我一点儿也不饿,我想静静和你待一会儿再去吃饭,好吗?”
她那年才十六岁,利用暑假勤工俭学,她在一个装修队里做油漆工,边学边做,领队的队长看她穷学生可怜,就让她来帮着刷刷油漆。
不过后来艾细细打包票说苏绿是故意的,明摆了就是要制造和大叔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机会。苍天良心啊,她当时心里只想着千万不要扣我工钱啊。
尽管方卓昂骨子里很不喜欢这种浅薄粗俗的设计,但他仍努力让团队在设计时满足这名顾客的需求,并联系好了一个口碑不错的装修队,毕竟顾客至上是第一,。
“遇见你,是我这些年来,最幸运的事,记忆只有这两年不荒芜,你说过会一辈子待我好,会宠我爱我娶我,可是有天,你说你累了要离开我,于是,我变得不再任性,不再大笑大闹,我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我告诉我自己,要长成美好乖巧的样子出现在你的面前——”苏绿喃喃地说,泪湿满面。
“是谁啊,怎么搞的,是怎么刷油漆的,一桶油漆全泼到方经理的身上了,给我马上下来道歉!”是队长呵斥的声音。